窸窸窣窣,窸窸窣窣。
淅淅沥沥,淅淅沥沥。
森林间,许多声音交响着,雨声,风声,脚步声,呻吟声,喘气声,灌木被压断的声音,心脏咚咚跳着的声音,鲜血汩汩流着的声音,杂乱无章地,一股脑地交织着,回响在伊莉斯的耳畔。
不想听,根本不想听。
但是无论怎么捂住耳朵,那些声音却丝毫不曾间断,不徐不疾,但是却像永无止境般回响着嘶吼着,像是刻印在意识之中,难以挥去。
好痛苦,好可怕。
并不是第一次听到,自从进入这片森林以来,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听着,从没有消失过。
但是,却没有人能像往常那样安慰她,却没有人能像往常那样调侃她,甚至是调戏她。
自己能那么清楚地感觉到,那紧紧握着的手里,那份正在消逝的生命,越来越虚弱的心跳,怎么也止不住的鲜血。
没有一寸肌肤是完整的,粉红色的,暗红色的,那个还紧紧握着的“存在”,只能称之为一个人形。
很害怕,很无助,很想哭。
但是眼泪却怎么也流不出来,是被那深深的恐惧和愧疚给淹没了吗?
手中的那个他,明明还有着体温,明明现在还活着,明明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手。
为什么,自己却这么确定,他要死了呢?为什么,即使是知道,也根本救不了他呢?
什么都做不了,自己只能这样,握着他的手吗?他要死了,而且是那么痛苦地快要死了,自己,连帮他结束痛苦也做不到了吗?
下不去手,因为那紧紧握着的,明明是刚才还在打趣着自己的约翰,明明是有着矫健的筋肉,每次触碰到都会小鹿乱撞的约翰,明明是一直在保护着自己的他,约翰。
明明他还活着,自己又怎么能杀死他?用自己的手?
可是,可是……
周围的密林中,那凄厉而不可名状的嘶吼起此彼伏,不只有多少只猩红色的眼睛都在看向这里,不只有多少紫黑色的魔物还在往着这里赶来,数量之多,根本和这一个月来碰到那些不能相提并论,那是海,黑色的大海,每一片怒吼着的浪花,每一滴流动着的水珠,都是魔物都是眼睛。
黑色的云遮住了黑色的夜,冰冷的风和雨幕遮住了黑色的森林。
就像整个世界,都彻底堕入黑暗。
“黑潮。”伊莉斯并不是不知道这个词,用来泛指在某个时间段内魔物的超大量聚集,也正是因为这片森林有发生黑潮的预兆,自己才会来到这里负责剿灭魔物,和像自己一样的足足三百位诗姬和神官一同,与王国派出的一个满编的军团一同。
一个月,却是卓有成效,不只有多少魔物被消灭,不只有多少森林被彻底荡平,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铁犁在森林中画出了一片可怖的空白。
所有人都以为,黑潮,应该不会再来了。
或许明天,就可以回家了。
那个时候,一定要把约翰要过来,用自己诗姬的身份,这不过是在小不过的小事。
想和他一起去神殿里祈祷,想和他一起去河边海边玩耍,想和他一起在紫荆草原的集市上逛街,想用诗姬的权力好好报复他、欺负他、潜规则他、保护好他。
但是……所有人都没有想到。
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。
那些从一开始就不能用常理推断的魔物,结束的时候也根本不能用常理推断。
黑色的雨,按照预告的那样,准时地落下了。
黑色的海,黑色的浪,黑色的潮,一点都没有被阻挡,一点都没有被削弱。一丝折扣都不打,将那海一般的绝望和黑色,倾倒进了整片森林。
接下来的事,自不必多说。
在还没有恢复身体的情况下,强行使用了三次的沸腾神言。
结果就是这样,自己紧紧握着的手,那个鲜血淋漓的人形,就是如此。
“丫头,用圣白石,别犹豫,我来掩护。”
为了保护自己,为了让“那个”启动。
伊莉斯的另一只手里,紧紧抓着一只闪着荧光的洁白卵石,微弱的白光,圣洁高贵,尽管在那黑色的大海中,依旧那么明亮,明亮得仿佛能照亮一个世界。
只是这个世界,只有她,和他。没有人能靠近,就连那黑色的海也一样,被隔绝在外。
就这样死了,或许现在还活着,那个明明刚才还活着的人,就这样被黑潮淹没了。
确实,他做到了,他几乎是奇迹般地强行扼住了浪头,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秒钟。
那也足够让圣白石发动了。
每一个的诗姬都有的,吟唱一秒的时间,发动一次最高等级的的“秩序神言·空间”的神圣白石,只要有那个,就能瞬间撕开空间,回到安全的地点,是每个诗姬在上战场前都必须佩戴的圣物。
一个圣白石,就是一条命,只是一条命。
因为就像镌刻在自己身上的“沸腾”一样,圣白石只能最多捕捉发动者一人。
约翰当然也知道,没有任何犹豫地,就像往日在军队中训练过的那样,掩护诗姬们的撤退,至少争取一秒的时间。
他完美地做到了,用自己的命,扼住了大海,救了一条命。
作为一个战士,这是光荣的,有意义的死法。在战场上,这是随处可见的,所必要的牺牲。
自己那条本该在母亲抛弃之时就结束的命,本该在一次次的被刺杀,在一次次的战争中早就应该结束的姓名在这里结束,并不是什么坏结局。
和诗姬并肩作战,最后用生命保护了诗姬。
真好,不是吗?
但是,约翰也应该想到。
他保护的诗姬,是一个无药可治的蠢丫头。
蠢到他一定要狠狠地敲她的脑袋,是真的会生气的。
但是,这样的女孩,这样的理由,却又让人难以去责备。
圣白石却是发动了,却并没有进行空间传送,而是进行了暂时的“空间遮蔽”,排除一段区域内的他物,只留下发动者所选定的存在。
在埃洛玛尔的通用说法中,“空间遮蔽”又被称作“小世界。”在形式上最接近于“王之御界”的存在。
但是在这里,这却是最笨的用法,只是把一个不可能得救的人形从黑潮中拉了出来,接下来就只能在黑色大海的中央,等待着沉没。
没有必要,不,根本不需要,没有意义,对,根本没意义。
但是在约翰扑向黑潮的一秒里,女孩的脑海里,却只剩下这个蠢得不可理解的,没有意义没有必要的“小世界”。
我想要救你,我不想让你死。
只是这样,没有想别的。
回过神来,自己已经紧紧握住了他,小世界已经将他们罩在了中间。
圣白石发动过了,没用了,自己却没能得救,也没能救他,甚至,连让他结束这份痛苦也做不到。
自己的手中只有“歼灭”这一个神言,无论是怎么用,这副垂死的身体都会在发动的一瞬间灰飞烟灭,连歼灭痛觉也做不到,连缓解那份痛苦也做不到。
是啊,自己从一开始就只能毁灭,没有救别人的手段。
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呢?
自己怎么这么笨啊?
约翰大哥为了让自己活下去,牺牲了自己,而自己却……
但是……
泪水终于无法抑止,汩汩流出。
我真的……只是想救你啊……
对不起,对不起,对不起!
但是,没有用,没有人听到,听到了,原谅了,也没有用。
圣白石的光芒,缓缓地熄灭了,“空间遮蔽”也在慢慢地消失。
黑色的浪,翻腾而来。
将女孩和剑士淹没。
风儿那么温暖,阳光那么温柔。
那抚摸着脑袋的手,慈爱地看着自己的眼睛。
“伊莉斯,在神殿里要好好加油哦,我们家可就出了你一个诗姬呢!”穿着破旧的衣裳的爸爸,身上还有汗臭味,还有脏脏的泥巴,是从刚从田里出来的吧。
今天自己的女儿都要被神殿接走了,也要干完农活儿吗?
“莉莉,要常回来看我们哦。”像每个农人的妻子一样,妈妈不漂亮,也很瘦弱。
点了点头,小小的女孩,看着他们,并没有说话。
那么美丽的女孩子,根本就不像是他们的女儿。是的,诗姬,是神降下的使者,是能送唱出这个世界的真谛的人,是天使。
但是这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每个女孩,都是父母的天使。
男人和女人,慈爱地看着他们的小天使。
“该走了,诗姬大人。”身后,穿着长袍的祭祀们用着很小心的语气说道。
“啊,走吧。”并不知道怎么告别,也并不非常悲伤,女孩还是没有对男人和女人说什么,坐上了那辆马车。
车轮滚滚,载着她远离家乡。
可能,再也回不来了吧。
想到这里,她拉开帘子,最后一眼看了看后面。
金色的晨曦里,紧紧依偎着的男人和女人。
看起来很幸福,一点也不孤单。
是因为不是一个人的缘故吗?
伊莉斯也想要,如果有一天,能够找到这样一个人就好了。
那个时候,一定要紧紧抓住。
“爸爸,妈妈,我抓住了,但是对不起,爸爸,妈妈,永别了。”
如果是在童话故事里,自己或许会在圣白石消失前的一刻出现,像英雄一样救出他们吧?那个被她抱着的人,一定有办法救活,他们,一定会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吧?
但是那份幸运,并不属于他们。
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,就只剩下这两具尸骸了。
被黑潮烧灼得不成人形,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具尸骸。
女骑士的脸上,看不到任何感情。
但是她确实摘下头盔,用那双暗红色的眼睛看着他们,看了一刻,然后施以骑士的礼节。
自己只能坐到这里罢了,甚至从战场上的角度看,那个死掉的诗姬根本是因为自己的愚蠢,只能当作笑料。
但是女骑士却无法指责他们。
也不应该去指责已经逝去的人。
但是她也不会为他们悲伤,因为自己还活着,因为黑潮还在蔓延,黑雨还在落下。
因为自己,还有要紧紧抓住的人。
不带一丝留恋,骑士将猩红色的头盔戴上,将那漂亮的脸遮掩得密不通风,抽了抽缰绳,催着那匹同样被猩红色的马甲盖得严严实实的战马继续前进。
踏向那片还在不断涌来的黑潮。
一路上,不停地有紫黑色的火焰,紫黑色的魔物从四周的草丛中跃出,射出紫黑色的箭矢,刺出长矛,挥出剑刃,引发爆炸。
就像是愤怒的大海,用狂风和巨浪蹂躏着一条小小的独木舟。
确实,那番攻势下,确实有毁灭一切的架势。
然而这些对这位赤瞳的骑士来说,止增笑耳。
她轻描淡写地抬起手中那柄赤色的长枪,向前一指。
于是黑夜,被一条红线划开。
黑色的大海,让人绝望,它愤怒,它咆哮,它要吞噬一切,它要用痛苦和绝望,燃烧尽,淹没了大海里的一切。
然而这位赤瞳的骑士一生之中,都未惧怕过任何一片大海,这位赤瞳的骑士,也从未被任何痛苦和绝望压倒。
她一出生,就被抛弃到北方那片冰冷凶猛的大洋之中,就带着注定孤单的诅咒。
她一路上,品尝过多少的恐惧痛苦绝望,多到麻木,多到她不以为意。
她一个人,走过了那么多,忍受了那么多,从未屈服,从未绝望。
更何况她现在,早已不是孤身一人。
她是王的骑士,自从那天起,她就决定跟随在那个男人的身后,永不动摇。
用生命来守卫王的荣光,用利剑为他扩土开疆,用长枪为他伴在身旁。
高举这份荣耀,贯彻这份信念。
她是王的骑士,赤瞳的骑士。
她不会输给任何人。
更何况,是这些污秽的,可笑的黑暗,那些黑雨?
红枪划开了天际,冲散了黑暗。
乌云消退,只剩下灿烂的星空,那么明亮。
星,倒吊在漆黑的夜。
夜,笼罩着温柔的浪。
浪,轻轻地摇着漂浮在海中的摇篮。
精巧的摇篮里,飘荡着摇曳着的烛光。
摇曳着的烛光,轻轻地拂过孩子们的脸庞。
森林的地面消失了,只剩下一片平静的海面。
只剩下猩红色的骑士,孤单地站在浪花之上。
侵蚀世界,改写规则,创造世界,至高的秩序神言,无限接近于神迹的终极法则。
“王之御界”。能够映射出发动者内心世界的终极魔咒。
在这里,任何一般世界的神言都无法使用,因为这里已经不再属于原有的世界,一切的规则,一切的秩序都只有发动者明了。
换句话说,只要在这个世界里,作为发动者的存在,就无限接近于
“神”
这是只有“王”这一种超级生命能够发动的法则,也是因此诸王才能理所当然地统治埃洛玛尔,掀起整个大陆的永恒血战。
而她所忠诚的王在她面前剿灭那次黑潮时发动的术法,也是专属于他的
“骑士进军的平原”
而女孩,而赤瞳的骑士,而白云飘,当然也可以。
因为她本身就是王与王之间产生的后代,她本身就是比王还要高贵的存在。
身为王的女儿,身为王的骑士。
这片夜空的大海,是她曾经的记忆,也是她和王命运的起点。
“夜空下黑色的海洋。”
这是她的域界,一直在她心中徘徊的小世界。
黑潮,黑紫色的魔物梦组成的黑色的大海,再怎么夸张,终究只是个比喻。
它们又怎么可能,和真正的大海相提并论?
于是白云飘轻描淡写地指出长枪。
赤色一线,穿过黑暗。
刹那间,巨浪滔天。
淹没了一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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